记得去年也是寒冬腊月天,正值我因感冒高烧不退、浑身疼痛难熬。歌剧院的石英来电话告知王中龙突发心脏病病逝的噩耗的消息,当着家人的面我还故作平静,但当我独处时,房间中飘荡着童声合唱《可爱的家》,平时温暖的旋律今天听来却蕴含多少悲凉,好似爱尔兰民族的苦难
好像比犹太民族的苦难还要深重,并且顷刻间都集中到了这首曲子中来了?我的感情闸门顷刻大开,眼泪也随即倾泻而出,这就应了大诗人弥尔顿的一句话“意识本身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也可以把天堂折腾成地狱”。
此时此刻我心中的可爱的家好像并不仅仅是王中龙的,而是我意识中自己坎坷的身世和曾经破败的家。
认识王中龙是1979年在师大艺术系上学时的事了。那时已过求学年龄的他,早已从兵团返城,成为青年宫的一名工作人员。(据说他幼时就随白俄音乐家学过琴,上个世纪60年代首届哈尔滨之夏的舞台上就有他的身影,作为大提琴演奏员他参加了黑龙江省歌舞剧院的交响乐团的演出。)在师大经常看见他背个旧书包,挤在教室的后排旁听。他总是圆瞪着眼镜后面的双眼,认真聆听老师讲授的每一个字。他在职进修了多年,后来作曲班开了配器课、曲式学和赋格课,又都是汪立三、刘诗任、钱正均等中国一流的教授上课,这个机会我是不想错过,坚持来旁听的只有四个人,这里就有我和王中龙,虽然我们常在同一教室进出,有同学之谊,但平时我们都很自然地称他为王老师。在音乐圈里,王中龙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为人耿直,为艺执著,虽然他也有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但更多时候是逆来顺受、处之泰然的
老黄牛形象。因为他不会说假话,为人耿直,也就得罪了一些人,领导也经常看他不顺眼,我早就知道他因几年没有事做,在一个废弃的厕所中练了几年的大提琴,手指在弦上迈着沉重的舞步,断续的弦音在述说着他的哀怨。他总是那样的行色匆匆,总好像是若有所失地在寻找着什么。总之,在他身上我好像看到了希腊神话中一个无休止地向山上推石头的西西弗斯受苦受难的活标本形象。
由于他的爱好太广泛,办事太投入。指挥、看书、拉大提琴、做大提琴,教学,因为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哪有功夫整理自己,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他的不修边幅是出了名的。他的旧房和新居我都曾造访过,并不比贾平凹的静虚村强多少,十来平米,书芳墨香,古旧的家具,收藏的花瓶,做琴的工作台,屋角堆放的琴料,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协调,要找什么东西就胡乱的翻一通。一副高度近视镜象两个瓶子底永远架在那饱经沧桑的脸上,拉琴的那副表情,说他像马友友没人相信,说是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陈景润倒有人信。他对着装从不重视,一次,他担任室内乐演出的指挥,穿着翻毛大皮鞋和大棉裤就上了场。
他对母亲的孝顺也是出了名的,大约1996年,他告诉我说,他要离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早年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把他抚养成人,现在两个女儿的妈妈是过去老母亲给定的亲,为了不伤老人的心,几十年一直维持这种貌合神离的婚姻。现在老母亲已经去世,只有离婚,开始新的生活。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离了婚,已经年过50的他还是觅到了知音,是北大荒合唱团的一位合唱队员,可谓志同道合,应该能幸福美满了。但谁曾想,刚刚贷款买了新居,燕雀刚刚归巢,正在伯牙子期相见恨晚之时,弦断如肠断,孤燕单飞,空留一声叹,实留一片憾,。
他因为博学,什么书都看,有时说的话是很有哲理的,记得他说的一句经典的话是:音乐是具有放射作用的,它能让自己的威力放射到各个角落各个领域……。说来说去他也就是个凡人,虽然他指挥过青年宫乐团演出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也曾指挥过北大荒合唱团和爱乐者室内乐团,演奏、教学,但因为他终生吃苦耐劳,给人留下的总体印象还是受苦受难活标本的形象,记得生活报记者曾专访过他,头版标题为:《自行车上的室内乐团》,照片就是我们乐团不远几十里骑自行车去演出的形象,那股爱乐敬业的精神现象很难见到了……。虽然他早早就不幸撒手人寰,即使这样我觉得他还是充满体会到了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他没有那些富翁们的吃喝玩乐挥金如土,但他从他自己的琴声中、从自己亲手做的大提琴中、从自己的指挥棒下、从自己培养的学生中看到自己努力的乐趣。
童声合唱《可爱的家》再次响起。王中龙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充满音乐的可爱的家。那温暖而又悲凉的旋律好像在慰藉他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