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野战排》,我们如今有更多机会听见巴伯的《弦乐柔板》,在新年音乐会上,在地震海啸之后,在恐怖袭击之后,在各种天灾人祸之后。它是一首抒情曲,也是安魂曲。
在电影中,1967年,反战美国大学生泰勒来到越南战场,加入一支野战小分队,在丛林中艰苦作战。大学生抱着爱国热情来越南,却发现战场上到处都是无组织的暴力。当时越战大兵主要来自美国底层,粗野无知,有的大开杀戒,有的伺机复仇。战争暴露并激发了人性之恶。泰勒慢慢发现,在战争中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自己活下去。这是奥利弗·斯通1986年拍的电影,后来的美国大兵电影,《拯救大兵雷恩》,或是《冷山》,都还可以在大场面的战场细节里看到它的痕迹,像一句不变的主题歌那样时时唱起来。
在弦乐队浑然的音响中,一个简简单单的三音级,慢慢升起、回旋、迟疑、停留、思虑、叹息。非常直接而单纯。这样的作曲方法大概被古往今来的无数作曲家用过无数次,而他却执着沉浸其中,以最朴素的方式,沉默或继续,好像那是为自己的哀悼曲。可是哀悼什么呢?过去的时间?那些失去的人,懊悔的事?战争的阴影?
这样一支浪漫主义风格的乐曲,却是来自一位现当代作曲家,美国的塞缪尔·巴伯。如果说这支乐曲体现了现代视角,那就是它的回归简单:只是一支曲调的游移以及沉默,只用弦乐队,已经足够了。那些20世纪之前300年来发展出的复杂作曲法、和声法,几乎都摒弃。只是沉默、失语、拖延、再起,回归至简。或许简约是最深奥的智慧。
这一定是自他内心深处升起的音乐,自动筛去了作曲家掌握的各种作曲技术,如此也便找到了触及内心的音乐语言。但这简约是不简单的,他的性格、嗜好、关怀、情意,他喜爱的音乐,走过的地方,爱过的人,都可以听见。这音乐的根基其实是古老的圣咏,采用圣咏式的拍号与旋律展开方法,圣咏风格让它像黑夜一般静穆庄严。但旋律风格及对位手法都有浪漫派影子,适于表达情意。这大概是就是我们与它最深沉的共鸣。而音乐的稳静,不对比不展开,却是一种很酷的现代派作曲风格。如此三种不同年代的风格交织在一首乐曲中,潜移、默化、融合,成就一种个人化的抒情与音乐表述。
巴伯是美国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生活在1910年至1981年之间。从小就很有天赋,7岁作曲,12岁成风琴手,14岁考入费城的柯蒂斯音乐学院。毕业之后,他来到罗马深造,《弦乐柔板》就是在罗马写的。
巴伯年轻的时候非常英俊,一张过于内向的清秀的脸,似乎预示了后来的感情生活。他是一位同性恋。18岁时遇见了他的毕生伴侣,歌剧作曲家梅蒂诺。梅蒂诺是意大利裔的美国人,浓郁的拉丁长相,但两人竟有一种相似的轮廓。他们都是科蒂斯音乐学院的学生,后来都得过普利策奖。二战时巴伯加入美国空军,战后在纽约隐退,与梅蒂诺公开同居,在当时是非常有勇气的。
《弦乐柔板》响起,从林中升起阴霾和哀伤,它不再只是配乐了,它的经典,它的反复盘旋,把一场战争升华到永恒的人性反思:
“我们不是和敌人作战,我们是和自己作战,敌人在我们心中”。这便是战争中的永恒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