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意大利名琴早已成了坊间的一个美妙传说。它犹如皇冠上的明珠，随时光而闪烁异彩。名琴有着精巧的包装，也有一个古怪的名字“杜庞将军”，如此小巧精美的小提琴何以被叫成了将军？百闻不如一见：当演奏家在深交排练厅展现此琴时，但见他纤指微颤，舒缓地打开琴盒，再小心翼翼揭开琴袋时，仿佛一道神灵之光乍现，映得壳体通体放光，如年深的珠光宝气般，在温润中释放，那种娇媚的曲线之美，丝丝缕缕地绵延流韵。

据载，这把名贵之琴是在290年前，由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精心制作。那时的制琴大师已经进入了耄耋之年。那一年，他最喜爱的儿子马迪诺英年早逝。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令他痛不欲生。然而，这种伤悲并没将老人击倒，而是让他对生命密码有了神奇的解读。就在他陷入极度悲伤的时候，他精心挑选了一块非常精美的枫木，将其分为三块，欲做三把小提琴的背板。他记得十几年前，就是用的这种类似的木料，制作了一把惊世骇俗的小提琴“弥赛亚”。当时老人之所以制作三把小提琴，是为了寄托对三位先他而逝的儿女的深度追思与缅怀。带着这样一种非同寻常的对生命的理解，且伴随汗水执著地渗入到枫木肌理之中，这三把小提琴更加具有了经典意义。此后10年间，他虽然又和两个儿子在作坊里创作了很多优秀的提琴，但人们发现再难找到与1727年的那三把小提琴相似的作品了。可以说，那是经典中的经典。

到了十八世纪末，法国的一位政要皮埃尔·杜庞买下三把琴中的一把，于是就有了“杜庞将军·格鲁米奥”的传奇故事。另外两把分别为“芙兰契丝卡蒂”和“维努斯”。在我撰写此文时，好奇心促使我打探另外两把琴的下落，一位年轻有为的中国制琴家告诉我另外两把琴也是无价之宝，只不过相比而言，没有“杜庞将军”这样传奇迷人。这把“杜庞将军”确实卓尔不群，不仅工艺精美绝伦，漆面光泽熠熠，而且音色盖世：被称作“如火焰般的热情而细腻的音色”以及“令人震撼的音质”。

琴随人贵，琴也随着时光漂泊而增加传奇色彩。值得一提的是，这把名琴以一千多万美元到了中国收藏家喻恒先生手中时，旷世名琴开启了中国的传说。

对任何一位中外演奏家而言，能够与这把名琴相逢，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齐默尔曼有幸与此琴结缘时曾动情地慨叹：这是上帝的恩赐。当他一触摸到这把琴时，就有一股通灵之感，他说他“被它发出的具有魔力的音色以及从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深深震撼了”，“仿佛是伟大的格鲁米奥已经复活。”

好奇仍然是这个时代的特点。演出前两天的“导赏”现场，观众已经将深交排练厅挤得爆棚。只可惜到场观众没能一睹陈曦演奏“将军”的风采，于是，名琴悬念就被延续到了真正演出的音乐厅舞台。

用作暖场的歌剧《唐豪塞》序曲很棒，但对于急切想听“将军”的笔者而言，仍然希望陈曦和“将军”尽快出台。陈曦何以选取了圣桑的b小调与“杜庞将军”相会，不得而知。也许是某种巧合吧，在脆弱的生命密码上，我找到了某种契合：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的“杜庞将军”，深深浸入了对英年逝的儿子的无尽思念，而伟大的作曲家圣桑在创作《b小调第三小提琴协奏曲》时，他的情感记忆中同样有着两个儿子接连早逝的悲痛摧残。

圣桑的这首作品绝不仅是倾诉痛苦，它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有人将此作品喻作歌剧式的协奏曲，既有小提琴的“咏叹调”，又有乐队部分的“宣叙调”。在极度安静与期待之中，“将军”在G弦上骤然发声。惊世之音，铿锵有力，再铿锵有力，有着震荡山谷的力量，那是一种奔突，一种超迈，一种坚定而自信的行军步伐。如果不是这样的名贵之琴，是绝难出现这样的效果。在我看来，沉睡的“杜庞将军”仿佛霎那间被唤醒，勃发英姿，豪气万千。

演奏家认为这是一种“将军”独有的领袖气概。G弦上是一位高贵而资深的智者，在用一种智慧语言与你进行深沉交流。

于是想到了齐默尔曼，在绝望之中，突然如获至宝拿到这把琴演奏时，发出这样的感叹：“我被它发出的具有魔力的音色以及从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所深深震撼了，就仿佛是伟大的格鲁米奥已经复活！”

个人非常喜欢第二乐章“颇似小快板的小行板”。慢声细语间，浸润出非常甜美的声音，非常温暖怡人。小提琴家埃尔曼说过这样的话：“小提琴家们都以为拉得越快越厉害，孰不知慢板是最难拉的。”

弦颤间，清醇音色如歌随风。声音是软的，色系是暖的。恍若优美富丽的少女，流光溢彩，如花相随。陈曦在手伤之后，曾听过他的几场演奏，这一场的气场最棒！仿佛有种回天之魔力在掌控。

每一把斯特拉迪瓦里琴都有他自己的生命。陈曦说这跟他之前使用的那把价值五百万美元的“红宝石”相比，“将军”琴在E弦上清澈如画，G弦则以深沉著称。

下半场的交响曲《图画展览会》让人进入了庆典般的盛景中。十幅图画，在穆索尔斯基的笔下肌理清晰，只不过此前我在钢琴曲中没有听到如此鲜明的个性化色彩。而拉威尔在这部作品的配器，简直惊若天人。从“侏儒”到“鸟雏”，再到两个犹太人，穷富对比，丑俊搭配，简直形肖神似，感谢深交的管乐，尤其木管精灵婉转，如神相助，天人合一，万物吉祥，无限的美妙随波荡漾。指挥家黄屹是屹立的“屹”，在这首“大作品”中，名副其实，尽现风流。他不仅稳健成熟地屹立在当今的中国舞台，也曾在世界舞台上彰显魅力。从他的一招一式中，能够感受到小泽征尔的轻盈超迈；克里斯蒂安·爱华德的“泉涌式”激情；还有古斯塔夫·库恩的气韵。最难得的是，他将此名师归一，融会贯通，努力在做回自己。赞美他在最后一幅图画《基辅的城门》中让全场观众鼎沸，也让自己美滋滋地被裹挟入辉煌的旋涡中。

除了酣畅淋漓还有什么呢？对了，回味，绵延——不禁想起曾走向“五人强力集团”之一的穆索尔斯基长眠之地时的感受。在彼得堡的郊外。在修道院那条清冷的小河边。在一片枯枝般萧瑟的阴冷气氛中，穆索尔斯基与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墓碑并峙，碑上是他的头像，突出着浓茂繁盛的胡须如同生前蓬勃着凝固。相隔十数步，是柴可夫斯基，造型浪漫有点戏剧化。还有格林卡这位俄罗斯的音乐之父，他们的灵魂聚在一起，有风无风，彼此都挨得那么近，像生前一样，只不过，前来的游人不知能否真正静下心来倾听一下他们在冥界中有着怎样的音乐表述方式——我相信：音乐不仅无国境，也无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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