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荡在欧罗巴的中国声音

刘元举  2016-11-18

卢布尔雅那河上的“枫桥”诗境

　　置身于斯洛文尼亚的首都卢布尔雅那，有种如临仙境之感。卢布尔雅那河风情万种地在城中漫步，日夜流淌出优美的旋律。河上有三座桥梁，皆为白色，将美景分成三段，犹如三个美妙的行板乐章。河两岸错落着古建筑群落。尖顶的教堂，青铜的塑像，山顶上巍然的古堡，还有画廊、图书馆和博物馆等各种经典建筑逐一陈列，无论巴洛克还是新古典主义风格，都在河水映衬下凸显着城市品位。有座标明1701年建造的小楼，在夕阳下呈奶黄色的璀璨光辉，安静地伫立在建筑元素丰富的国会广场。这便是斯洛文尼亚爱乐音乐厅。这里与多少资深的乐团或伟大的音乐家结缘，只要迈进那扇木门，便可一目了然。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雕塑是马勒头像，他曾在这里担任过艺术总监，让这座精致的音乐厅提升了规格。

　　据载，1948年1月13日，萨瓦托巴卡利兹在这里指挥重建后的首场音乐会。不知那场音乐会是否“盛况空前”，但2016年9月8日，深圳交响乐团在这里参加卢布尔雅那音乐节，开启了欧洲巡演首秀，却是如此激动人心，令现场听众流连忘返。

　　深圳交响乐团一向是以年轻朝气而蜚声乐坛。自从聂冰就任团长以来，乐团开启了“专家治团”的思路，在海内外选拔年轻有为的尖端人才。他们不仅拥有了国内最年轻的艺术总监林大叶，也有一流乐团中最年轻的首席张景婷。两位引航者都是“80后”。

　　音乐会以《枫桥夜泊》开场。独特的和声语言，新颖的配器手法，浓郁的中国诗情，寄情于景，借景抒情，一切皆在林大叶的轻盈挥棒之下，似乎深交的“枫桥”直接毗连卢布尔雅那的三座白石桥，其韵绵绵，沁人心脾。

　　高潮出现在下半场的交响诗：《天方夜谭》。这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代表作，也是深圳交响乐团此番巡演欧洲三国的重头戏。作曲家曾为这部作品留下这样的阐述：“我创作《天方夜谭》所根据的主题，包括了《一千零一夜》的一些单独的、互不联系的情景和场面，我把它们分散到我那组曲的所有四个乐章中。连结的主线包括了第一、第二和第四乐章的简短序曲，还有第三乐章的间奏曲，那是为小提琴独奏而写的，描述舍赫拉查德本人对那严酷的苏丹讲述那些神奇的故事。第四乐章的结尾也为了同样的艺术目的。”

　　用音色表现大海，从变幻莫测的旋律中重温《天方夜谭》的故事，对于听众而言，这是一次音乐之旅，也是一次文学航程。林大叶神情凝重地将手势极力下压，使低沉的弦乐带来深重的乌云。舍赫拉查德此时就是张景婷：一位风姿绰约、亭亭秀美的中国台湾妹。她让发型如瀑布酣畅，她让琴弦发出一抹曙光，耀动沉闷的海平线。

　　张景婷一定是沉浸在这个恐怖而紧张的故事里。她演奏的每一段独奏，都是女主角性格和内心的细腻描述。她弓弦掠来春风，吹散令人窒息的压抑。第二乐章小提琴独奏如小窗絮语，似细泪盈腮；大管的续奏，粗憨中裹挟着不祥之兆。崔骁峥的双簧管、衣丞的单簧管，马勇的长笛，如三驾马车，将故事引入更加丰富的内涵。陈学青的一段沉吟般的独奏，可圈可点。她烘托出张景婷的柔媚倾诉，加浓了色彩。

　　然而，风云变幻，险象环生。长号带来国王恐怖的嘶哑嗓音。万马齐喑中，单簧管吹得越美，越令人不安。而适时插进来的打击乐，更加重了人物命运的扑朔迷离。越复杂的交响织体，越凸显林大叶的指挥才能。他背谱指挥，成竹在胸。风雨雷电过后，小提琴独奏如惊弓之鸟，弦颤间恍若感受到羽翼扇动的惊悚。

　　三乐章开篇淋漓酣畅着弦乐声部的魅力。王子与公主的爱情故事惟妙惟肖。指挥不断旋身面对小提琴和大提琴队列煽情，那份殷殷摇动的姿态，让乐队如层林尽染。小军鼓的细碎点奏，如同画龙点睛。管乐齐鸣，鼓胀起勃勃生机。张景婷的段落更加哀婉深情，仿佛在平抚滴血的伤口。

　　最令人震撼的是第四乐章。张景婷的歌唱不再是如泣如诉，而是加进了坚韧的硬朗与高蹈的豪迈。她用弓根部位急奏，带起一阵热烈风暴，把听众旋进巴格达节庆的狂热之中。

　　全场听众为高潮到来而激动不已。掌声带来安可《加雅涅芭蕾组曲》中的第八首《列兹金卡舞曲》，作曲家是哈恰图良。听众掀起更大热潮。一首由鲍元凯改编的《高山青》结束全场。

　　斯洛文尼亚观众在散场仍依依不舍。国会广场灯光辉煌，1701年建成的音乐厅见识过无数乐团，无数音乐会，然而，会有多少场是这样让观众在音乐厅门内享受完音乐之后，又在门外三五聚堆，余兴未尽地热议呢？

　　我在想，这些白发老人或许明天就会坐在卢布尔雅那河边，一边细品咖啡，一边跟友人分享着深圳交响乐团的音色。或许傍晚时分，从白石桥那边有条游船款款荡来，他们会不会感受到“夜泊”中的枫桥意呢？

中秋之夜的罗马音乐会

　　正是中秋节的夜晚，罗马数千名听众盛装进入圣·塞西莉亚音乐厅。这是深圳交响乐团欧洲之行的第四场演出。对于这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交响乐团而言，前三场演出都有着令人激动的回味。在我看来，只要给他们机会，无论站在多高的国际平台上，他们总会有出色的发挥，就其每一场演出而言，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林大叶那幅神态沉醉的指挥照，已经在音乐厅入场口的宣传册上弥散魅力。深圳交响乐团曾多次选择《塞维利亚理发师》作为开场，但这一次在罗马演出，则别有一番意味。正巧二百年前，罗西尼的这部喜歌剧就是在罗马进行的首演。深圳交响乐团的这种选择是一种巧合，还是缘自对罗马艺术的膜拜？

　　整部歌剧固然趣味盎然，高潮迭起，但作为序曲的音乐则更加令人喜爱，它让作者声名远扬，成为常演不衰的“热曲”。深圳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阵容豪华，层次鲜明的音色穿越了罗马的厚重城墙，回荡隽永；双簧管奏出的是一串闪亮如水的声音，仿佛映现出月色下波光潋滟的台伯河面。活泼欢快的节奏，美妙动人的音色，让音乐会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篇。

　　随后是从深圳走向世界的女钢琴家左章闪亮登场。她演奏的曲目是拉赫玛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十年前，在首届深圳国际协奏曲比赛中，就是这首协奏曲给她带来好运，与乌克兰的美女玛利亚并列站在冠军领奖台上。那次也是深圳交响乐团协奏。十年的留学旅美生涯，让左章迅速成长，成为与哥伦比亚签约的唯一的中国女钢琴家。

　　当左章着一身黑色裙装出现在舞台上时，听众立刻给予了热烈掌声。“拉二”的引子部分非常关键，那种具有启示性的钟声，左章处理得颇有特点，强弱鲜明，富有张力。一气呵成的连贯，磅礴而豪迈。惊叹与十年前的演奏不可同日而语，为她的成熟与精彩击节。

　　在全场千余听众的热烈掌声中，左章反复回到台上深度致敬，安可一曲《浏阳河》，琴音叠翠，显示出很高的技巧，玲珑剔透有如珠落玉盘。

　　下半场仍是重点曲目《天方夜谭》。在第一场卢布尔雅那河畔演出，我就曾被这部深情讲述的神奇故事深深打动。这一次因为音乐厅过于宽阔，弦乐的音色能否饱满充盈，让人为之担心。排练时，张景婷离席来到听众席后排，认真感受声音变化，她跟指挥不时商量，做好充分准备。节日的气氛，万里的思乡，让深圳交响乐团演奏家迸射激情。特别饱满的音色，特别豪放的情怀，又一次让他们赢得了听众的由衷赞美。

　　林大叶洒脱谢幕，亢奋中又奏一曲《高山青》，荡气回肠，满场沸腾！从某种意义上说，意大利听众给予中国音乐作品的掌声更热烈更持久。不可思议的是，数天前也是在这里，一个比深圳交响乐团名气大得多的外国交响乐团演出，门票售出不足一半，而深圳交响乐团的现场则坐满了听众，可见罗马听众对于中国声音的热衷。

　　这个罗马的中秋之夜，无疑是属于深圳交响乐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