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頓:「我在上帝面前誠實告訴你,你的兒子是我所知道的最偉大作曲家。」
音樂神童有兩款,鋼琴、小提琴之類的演奏家,偏重技藝的展現,若有才華于幼時得以發掘與訓練,這種天才見多了倒不稀奇(你瞧瞧每位演奏家的傳記,哪個不是神童出身?);然而音樂的創作,需要與生俱來的天賜靈感,莫扎特雖非獨一無二,但絕對是以神童之姿震驚全歐的史上第一人。莫扎特之后,無論是門德爾松、圣桑、科恩古爾德(Erich Korngold)等音樂神童,頂多只能被稱為「莫扎特第二」。
不愧于教名「阿瑪迪斯」之意,莫扎特真的是上帝寵愛的孩子,四歲就寫出第一首鍵盤作品《小步舞曲》(K.1),八歲能寫出交響曲(K.16)、十一歲寫出第一出歌劇《阿波羅與海辛托瑟》(Apollo et Hyacinthus,K.38),這是要何等的天賦才能辦到?盡管莫扎特曾說:「人們認為我的創作是輕易得來,但這是錯的。沒有人像我在譜曲上花費如此大量的心血與時間,沒有一位大師作品我不再三研究過。」然則此話聽聽就好,我認為愛迪生所說「天才是九十九分的努力加一分的聰明」實在太假仙了。
Pokey的心得:音樂最講究「天賦」這玩意,「勤能補拙」只是用來安慰我們這種平凡人,千萬別相信。
二、小莫扎特對瑪麗公主說:「妳真好,等我長大,我就娶你為妻。」
這些年海外打工成為臺灣年輕人的顯學,美其名是拓展視野,但除了時薪比臺灣好得多之外,我不太了解在果園摘葡萄或在餐廳端盤子,要如何開闊眼界?從文藝復興時期之后,「壯游」(Grand Tour)成為歐洲青年的一種成年禮(意為“游學旅行”),不過先決條件是家里得有錢,例如門德爾松的壯游讓他寫出《蘇格蘭》與《意大利》交響曲。而莫扎特的壯游被提早到六歲開始,畢竟即使他是不世出的天才,卻也得靠入世的增廣見聞,方能融會各派之長而卓然自成一家。
莫扎特父親為了這個早慧孩子付出所有的心力,向任職的薩爾茲堡宮廷樂團辦理了留職停薪,還買了一臺馬車方便東奔西跑,算算莫扎特三十五年的壽命,累積有十四年在外地漂泊,而且大多是在二十四歲維也納定居之前。從六歲起,莫扎特就展開漫長的「獻寶之旅」,七歲當我們剛進小學,他以三年半的光陰游歷了德比法英荷瑞,在國中年紀,他前后去了意大利三次。莫扎特的成長歲月,就這樣在馬車與旅館度過,這也算是另類的童工吧?
Pokey的心得:如果莫扎特活在今世,他所累積的飛行里程應該相當可觀吧?
三、莫扎特:「我把歡樂注入音樂,為的是讓全世界感到歡樂。」
雖然后世有學者認為莫扎特因「亞斯博格癥」(類自閉癥)或「妥瑞癥」(過動兒)而導致他的個性異常,但我覺得此乃「欲加之病,何患無詞」。請拋開電影《阿瑪迪斯》中那種怪聲桀笑的周星馳化印象,莫扎特會成為當時世人眼中「除音樂外,各方面如孩童般幼稚」的最大主因,應是成長過程太過仰賴父親,幼年應習的通才教育被忽視,長大后又一心想擺脫父親的掌控,導致生活宛若脫韁野馬,甭說待人接物出現問題,連自己的脾氣甚至都無法控制。
要了解莫扎特的個性,最好從他為數眾多的書信中尋求答案,兒時的慧黠頑皮、壯年的樂觀坦率,我們從他與父親的通信往返之間可以發現這位天才的心路歷程。即使晚年面對生活的窘況,莫扎特就像《亂世佳人》的郝思嘉般總是說:「我的情況一定會漸漸改善」。我們已認知偉大的藝術家不需配備偉大的人格,但相較于貝多芬的暴躁易怒、瓦格納的厚顏無恥、柴可夫斯基的多愁善感,我還是會想找天真浪漫又可愛的莫扎特當朋友,即使他應該會是位損友。
Pokey的心得:莫扎特雖然滿嘴「放屁」「狗屎」,但那只是語助詞,他可沒在貴族面前真的放屁。
四、海頓:「我憤慨的是,無人可及的莫扎特居然尚未受到任何宮廷的延攬。」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盡管不適用于莫扎特,但長大后失去神童光環的他,人生最大困境就是求職這條遙遙不歸路。十三歲時,爸爸幫莫扎特安插薩爾茲堡宮廷樂團任職,但人中龍鳳豈能甘于待在小省城,他寫信給父親說:「我不想再屈居為小提琴手,我希望能夠指揮樂團」。莫扎特和后來繼任的薩爾茲堡大主教柯羅雷多(Colloredo)相處得非常不愉快,問題主要出自莫扎特的職場倫理上。老實說,常常請假出國又到處兼差,不時流露著「吃碗內看碗外」的跳槽跡象,任哪個老板都會想開除這種人。終于莫扎特被解雇,當時主教秘書還踢他屁股,惹得莫扎特一心念念不忘想要報仇。
在那個時代,音樂家的地位同于其他行業工匠,得靠宮廷教會、或王公富賈的雇傭豢養,莫扎特打從心底根本沒想當個自由作曲家,終生只想找個錢多事少離家近的職位卻不可得。1777年,二十一歲的他帶著媽媽展開歐洲求職之旅,從慕尼黑、曼海姆、到巴黎卻一路碰壁,最后才來到維也納獨立謀生。莫扎特在維也納靠著賣曲、表演與教學生賺錢,倘若在今日,他會上人力銀行網站的「求職」、「家教」、「外包」、「獵才」、「派遣」哪個字段丟履歷呢?
Pokey的心得:感謝莫扎特幫后人指引一條路,從此才有我們這種接case過活的freelancer。
五、約瑟夫二世:「這樂曲未免太美了,可是音符太多了。」
神圣羅馬帝國皇帝約瑟夫二世在欣賞完歌劇《費加洛的婚禮》后,親切地說出一句名言:「親愛的莫扎特,我覺得這樂曲未免太美了,可是音符太多了。」當年看電影《阿瑪迪斯》時很多觀眾不禁噗哧一笑。但勸君請莫笑,設身處地想想當年可沒有CD、MP3或YouTube好先做功課,也不像臺北國家音樂廳天天舉辦音樂會,愛樂者面對莫扎特一個又一個如排山倒海涌現的樂念及旋律,自然是無福消受。
至于莫扎特怎么回應呢?他說:「皇帝陛下,我認為不多不少,剛剛好」。現在我們聆聽莫扎特的音樂,是如此渾然天成自然和諧,讓我們看看他怎么描述自己的創作:「無數的作品都在我的腦中完成,我從中取出早已儲存好的東西。因此,寫到紙上的速度就相當快了,因為一切都已完備,音樂在紙上的模樣跟我想象的幾乎毫無二致。所以在工作中我不怕被打擾,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甚至可以邊寫邊說話。」現代的嚴肅音樂若能寫得跟莫扎特一樣動聽,我想我就不會排斥了。
Pokey的心得:如果我寫稿能像莫扎特這樣神速,那這專欄「拜樂有理,Pokey開講」就可以天天更新啦!
六、莫扎特:「我是一個俗人,但我的音樂不俗。」
莫扎特有一首六聲部卡農曲,聽起來旋律高雅和聲優美,宛如一首正經八百的宗教頌歌,但曲名卻叫做《舔我屁股》(LeckmichimArsch, K.231)。由六部男聲輪番唱出「舔我的屁股,把它舔得美妙又干凈…」屁股滿天飛,坐實了莫扎特自己所說「我是一個俗人,但我的音樂不俗」這句名言。「屎尿屁」這些不雅名詞,不斷出現于莫扎特的對話與書信之中,其實衛道人士無需幫他開脫,畢竟這只不過是那個時代「小市民階級」的親密慣用語,藉此聯絡感情的好方法。
然而一個俗人所寫的音樂為何如此脫俗?絕大的原因是莫扎特的作品鮮少有個人情緒的注入,要把主觀意志放進音樂里是后來貝多芬才辦到。若是真的讓莫扎特把日常對話放進音樂里,那《朱庇特》交響曲可能會成為「豬比特」、《小星星》變奏曲轉為「來治猩猩的你」。莫扎特的創作是純然的「無標題」音樂,多是呈獻給宮廷教會或賣給上流人士的風雅之作,一旦結合他那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又有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的天縱旋律,才能調和出超凡入圣的音樂品味。
Pokey的心得:就像很多文青其實也很愛講三字經,只有假文青才會忌諱這種俗又有力的發語詞。
七、莫扎特:「愛、愛、愛,這才是天才的靈魂。」
莫扎特對許多女性的輕狎態度與淫穢言語,搞得他像是古代版「華爾街之狼」般,但他嚴正表示「如果我跟一位小姐說笑話就得娶她,那我現在至少有兩百個妻子啦!」真的讓莫扎特動了凡心,是二十一歲在曼海姆結識了作曲家韋伯 (Carl Maria von Weber) 的堂姊們。莫扎特先是瘋狂愛上大姊艾蘿西亞 (Aloysia Weber) ,但這位人氣扶搖直上的女高音最后選擇有錢又帥氣的夫婿,莫扎特只好把重心轉往三妹康絲坦姿 (Constanze) 。他很誠實地向父親描述說:「長得不丑,但也沒多漂亮,美就美在那雙靈巧烏黑的眸子和纖細的身材。她還很懂世故,足以擔任賢妻良母的責任。」
不管是否看走眼,兩人于1782年在維也納結婚,為此父親大為光火,憤怒地宣告莫扎特再也不能當「啃老族」。婚后的康絲坦姿,很多傳記描述為史上最糟糕的妻子:庸俗無趣、輕浮敗德、理家無方、鋪張浪費…等等,即使莫扎特的確寫信提醒太太做人要「自重」,但他還是真心愛著她(我們找不到莫扎特外遇出軌的把柄)。莫扎特過世后,康絲坦姿的商業頭腦突然開竅,她爭取到皇帝提供的撫恤金、舉辦莫扎特紀念音樂會、抬高價錢賣前夫的樂譜,轉而成為小富婆。后來康絲坦姿結識了她的房客:丹麥外交官尼森,兩人共同完成莫扎特的傳記,更于1809年結婚,最后康絲坦姿于1842年以八十高齡過世。
Pokey的心得:所以,到底是康絲坦姿拖垮莫扎特,還是莫扎特連累康絲坦姿啊?
八、莫扎特:「我來找你不是向你表達謝意,而是向你提出新的懇求。不是來還債,而是來借更多的錢。」
莫扎特倘若理財有方,相信不會這么年輕就過勞死。他并非不會賺錢,算算在維也納的收入來源,包括了出版樂譜的版稅、音樂會的票房收益、還有擔任有錢人的家教費。只是莫扎特夫婦花錢的速度比賺錢還要快,買馬車請傭人、訂制華服、舉辦轟趴、還有他最愛的撞球臺,當時老父來探望兒子媳婦,看到家門口擺著數十雙從未穿過的新鞋甚為驚愕。而莫扎特為了撫養陸續誕生的六個孩子,及后來康絲坦姿因為生病要做SPA的高檔費用,經濟狀況更為拮據,幸運地是加入共濟會,不少朋友肯借錢給他,《魔笛》其實就是為抵債而作的。
但莫扎特死后卻為后世帶來最多的邊際效益,例如他所討厭的薩爾茲堡,如今到處都在販賣「莫扎特球」 (Mozartkugel) 。這種用杏仁開心果加入牛軋糖,再裹上巧克力外衣,最后用印有莫扎特肖像的錫箔紙包起來的甜點,是1890年由薩爾茲堡皇家糕點師佛斯特 (Paul Furst) 所發明。而在1991年莫扎特逝世兩百周年之際,正逢CD大行其道的榮景,各家唱片公司的莫扎特錄音無不賣翻天,最經典的是由Philips所發行181張「莫扎特大全集」,相較于現在為了控制成本壓低售價的簡易紙套版,當年那套大全集顯得是何等備極哀榮啊!
Pokey的心得:投資警語----決定一個人的財富有多少,是看他的支出,而不是他的收入。
九、莫扎特:「在歌劇中,歌詞只是對『音樂父親』百依百順的女兒。」
莫扎特與劇作家龐特 (Lorenzo Da Ponte) 合作的三大歌劇:《費加洛的婚禮》、《唐·喬凡尼(唐璜)》、《女人皆如此(女人心)》,雖被譽為震古爍金的珠玉之作,但以現代人的觀點來看,劇情冗長又無趣,如果抽離了莫扎特的音樂,你很難想象這些歌劇還剩什么留存的價值----《費》劇只是蠢夫愚婦的「后宮甄嬛傳」,《女》劇只是讓觀眾呵欠連連的「愛情大臨演」,《唐》劇更是衰尾道人主演的「這個男人有點色」。難怪歌劇女神卡拉絲會說:「莫扎特的音樂大部分是乏味的。」
這三出名劇都是典型意大利歌劇,旋律美則美矣,但演出時間動輒超過三個小時,戲劇張力卻又缺少高潮起伏,對比羅西尼的《賽維里亞的理發師》那渾然天成的幽默,或普契尼對于人物角色的細膩刻劃,莫扎特歌劇的贏面并不多。想要真正體驗莫扎特歌劇的魅力,以德語演唱的「說唱劇」(singspiel)才是最佳選擇,尤其生命末年所完成的《魔笛》,盡管故事更加無厘頭,但有了莫扎特這位父親的好基因,《魔笛》是唯一達到老少咸宜、雅俗共賞的境界之歌劇極品。
Pokey的心得:根據我每次看《女人皆如此(女人心)》必睡的經驗,要欣賞莫扎特的意大利歌劇,其實只要聽「精選輯」即可。
十、莫扎特:「我的舌頭已嘗到了死亡的滋味,我的創作還是樂觀的。」
莫扎特生命的最后一年,在身心俱疲的窘境下,依然寫出無數精采的偉大杰作,包括未完成的《安魂曲》。小學音樂課本與電影《阿瑪迪斯》告訴我們此曲的由來,說是某位黑衣秘密客半夜來敲門,害得莫扎特以為是死神的到訪,其實這是康絲坦姿加油添醋掰給出版社聽,好獲取更多的報酬。然而無論是死前三個月完成的《魔笛》,或這闕來不及寫完的《安魂曲》,我們聆聽的感受就如同莫扎特所云:「音樂即使在最恐懼的時候,也不該讓人聽起來覺得痛苦,音樂應該迎合聽覺,令人迷醉。」
1791年12月5日,三十五歲的莫扎特因風濕熱過世,于是又有了一種「悲到底美學」的傳言,說莫扎特死后被隨意丟入「貧民」亂葬崗。事實上康絲坦姿是按照當時法令乖乖將莫扎特葬于「平民」專用的圣馬克思墓園,只是當天遇到大風雪,哭哭啼啼的康絲坦姿走得又慢,趕到郊外墓園時已找不到確切的埋尸位置。莫扎特臨死來不及說出什么名言,倒是留下不少債務,以及六百多首經典名作,這些超越時空的樂曲,有著天才莫扎特的赤子之心,還有他對生命的熱情和希望。
Pokey的心得:電影《KANO》及《大稻埕》老是被批不合史實,想想如果《阿瑪迪斯》要照本宣科地搬演,鐵定是味如嚼蠟的大爛片。
Pokey的總心得:羅西尼說得好:「莫扎特是我年少時期的偶像、成熟時間的渴望、老年時期的安慰」。他的音樂讓我們聽一輩子且不發膩,謝謝上天將莫扎特賜給人類,如同愛因斯坦說:「人死后最大的遺憾,就是聽不到莫扎特的音樂了!」